我們處理負面事件的方式往往播下韌性的種子。
心理學家馬丁.塞利格曼(Martin Seligman)花了數十年時間研究人們如何面對挫折,結果發現有三個P會阻礙復原:
(1)把問題個人化(personalization)——認為是自己的錯;
(2)普遍性(pervasiveness)——認為生活各個層面都會受到影響;
(3)永久性 (permanence)——認為事情造成的衝擊將永久持續。
這三個P就好像流行歌曲〈一切都太棒了〉的反面〈一切都太糟了〉。
你腦子裡的迴圈一再重複:「都是我的錯,太糟了,我的一生都毀了,以後一直都會糟透了!」
當他們體認到負面事件並非個人的問題,也不會造成普遍而恆久的影響,就不會那麼容易陷入憂鬱,也比較有辦法應付得當。
刪掉抱歉、刪掉都是我的錯
我自己也曾落入三P 的陷阱,而且就從把問題個人化開始。
事情發生後,我立刻為大維的死而怪罪自己(編註:雪柔・桑德伯格的丈夫大維・高柏,是矽谷知名創業家,也是SurveyMonkey執行長,2015年,在健身房發生意外而過世,享年47歲)。
第一份醫療報告聲稱大維的死因是跌落健身設備引起頭部重創,於是我成天不停懊惱:假如我早一點找到他,說不定就能救他一命。
我的弟弟大衛是神經外科醫生,他堅持醫院的說法不正確:從健身設備的高度跌落地面,大維有可能跌斷手臂,卻不至於因此喪命,一定是之前大維的身體已經出了什麼狀況,才導致他跌落地面。驗屍報告證明我弟弟說得對:冠狀動脈性心臟病引發的心律不整,導致大維在短短幾秒內撒手人寰。
即使知道大維不是因為我的疏忽而死在健身房地板上,我仍然找其他理由來怪罪自己。大維從來不曾被診斷出冠狀動脈疾病。我花了許多時間和大維的醫生及我們家族中的醫生反覆檢視他的驗屍報告和醫療紀錄。
我擔心他或許曾抱怨胸痛,我們卻沒把它當一回事。我不斷回想他的飲食內容,覺得當初逼他改善飲食時,是不是應該逼得更緊一點。
醫生告訴我,不是單靠改變某種生活方式,就一定能挽救他的性命。
大維的家人也提醒我,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都吃得特別健康,他們的說法也對我有些幫助。我還因為大維過世擾亂了周遭每個人的生活而怪罪自己。
在悲劇發生前,我是家裡的長姊兼行動者、規劃者和最能挺身而進的人。然而大維過世後,我手足無措,辦不了太多事情,其他人趕緊跳進來幫忙。
我的老闆馬克.祖克柏、妹婿馬科及好友瑪恩共同策劃喪禮。我的父親和弟媳艾美安排安葬事宜。人們來我家致哀時,艾美會輕輕推我一下,提醒我站起來道謝。父親則叮囑我要記得吃東西,然後坐在我身旁,確定我真的吃了點東西。
接下來幾個月,我發現我最常說的幾個字是:「真抱歉。」我不斷向每個人道歉。
我跟媽媽對不起,大維去世的頭一個月,她過來和我住,把自己的生活擱在一旁。
我向朋友道歉,因為他們放下手邊所有事情,飛過來參加喪禮。
我因為失約向客戶賠不是;我還因為受到情緒波及而心神渙散,向同事道歉。
開會時,我開頭還心想,我一定辦得到,但旋即熱淚盈眶,只得快速退場,匆匆留下一句:「真抱歉。」這當然不是追求破壞式創新的矽谷喜歡的那種「中斷」。
亞當(編註:本書共同作者,心理學家暨華頓商學院教授)說服我不要再說「抱歉」,他也否決了「對不起」、「很遺憾」或可能避開這道禁令的任何嘗試。亞當解釋,當我怪罪自己時,就延後復原的過程,因此也耽擱了孩子的復原。他的話讓我振作起來。我明白,連大維的醫生都沒能預防他猝死,如果我還自認辦得到,實在太不理性了。
我並沒有擾亂每個人的生活,一切皆因這場悲劇而起。而且,沒有人認為我應該為哭泣而道歉。
我極力克制自己,嘗試不再吐出「抱歉」二字,開始擺脫個人化的現象,不再怪罪自己。當我減少自責時,我開始注意到,周遭的一切並非都那麼糟糕。
找回生活中的其他
回去上班也有助於降低「生活各層面都會普遍受到影響」的感覺。
回去上班的第一天簡直一蹋糊塗。我在臉書擔任營運長已經有七年多的時間,如今卻似乎對每件事都很生疏。
上班後開的第一場會議,我滿腦子想的盡是:他們到底都在說什麼啊,而且所有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然後,有一度我被拉進去參與討論,於是有那麼短短一秒鐘或半秒鐘時間——我忘了。我忘掉死亡,我忘掉大維躺在健身房地板上的樣子,我忘掉看著他的棺材緩緩下降的感覺。
那天開第三個會議時,我還不小心睡著了幾分鐘。發現自己點頭打瞌睡固然尷尬,但我內心也充滿感激——不只是因為睡著時沒有打呼。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放鬆下來。
隨著日子一天天、一週週、一個月一個月過去,我能集中注意力的時間也拉長了。工作讓我感覺更像自己,同事的善意更告訴我,我的人生並非全然糟透了。
長久以來,我一直相信每個人在工作崗位上,都需要感覺受支持及被理解。我很感激臉書慷慨給予我多天喪假,大維過世後,我和我們的團隊一起進一步擴大這樣的政策。
永遠,不會是永遠
對我而言,三個P中最難處理的是「永久性」。
連續幾個月,不管我做什麼事,無時無刻不感覺到深沉的悲哀,彷彿永遠不會消退。大多數曾遭遇不幸的朋友都說,經過一段時間以後,哀傷的情緒會逐漸消退。他們保證,總有一天,我想到大維的時候,可以面露微笑。我不相信他們的話。
每當孩子哭泣時,我眼前會閃現他們沒有父親陪伴的一生。大維不只會錯過一場足球賽⋯⋯此後孩子的每一場足球賽、每一場辯論會、每一個假期、每一場畢業典禮,他都無法參加了。女兒結婚時,他不會挽著女兒,走在婚禮走道上。永遠不再有大維為伴的恐懼令人崩潰。
和我一樣看壞前景的大有人在。受苦的時候,我們總是把痛苦無限放大。
所謂「情感預測」(affective forecasting),是預測未來會感覺如何,針對情感預測的研究顯示,我們通常都會高估負面事件影響我們的時間。
有一項研究請學生想像跟目前的戀人分手的情況,並預測兩個月後自己會多麼不快樂。研究人員也請其他真的與戀人分手的學生,說明戀情破裂兩個月後他們的快樂程度。結果實際經歷戀情破裂的學生比預期中快樂許多。
人們在經歷其他高壓力事件後,也會高估事情的負面影響。
例如,助理教授認為沒能取得大學終身職,自己未來五年都會怏怏不樂,結果並沒有。大學生認為如果被分派到不喜歡的宿舍,一定會很慘,結果並沒有。這個研究結果特別能引起我的共鳴,因為我在大學時代曾兩度被分派到我最不喜歡的宿舍。
正如同人體有生理上的免疫系統,大腦也有心理上的免疫系統。
問題發生時,我們會本能地啟動防禦機制,我們會在烏雲中找尋背後的陽光,會為檸檬加水加糖,我們會想用那些經常聽到的方法。但我失去大維時,這些全都不管用。每次我試著告訴自己,情況會慢慢好轉,腦子裡的聲音就會更大聲堅持不會好轉。我和孩子顯然無法再享受到單純的快樂,永遠都沒辦法。
塞利格曼發現,諸如「永不」和「一直」、「總是」這類字眼都是永久性的訊號。
正如同我必須把「抱歉」從我的詞彙庫中剔除,我也得想辦法剔除「永遠不會」和「總是」等字眼,而代之以「有時候」和「最近」。「我的心情會一直都這麼糟」變成「我有時候心情還是這麼糟」,雖然還不算太開心,但總算有進步。
我注意到偶爾有些片刻,我的痛苦會暫時紓解,彷彿劇烈頭痛暫時舒緩下來。
隨著痛苦獲得紓解的頻率愈來愈高,每當我重新陷入深沉哀傷時,我的哀慟都可再次舒緩。我開始明白,無論感覺多麼悲傷,另一次喘息的機會終會到來,我重新覺得有辦法控制自己。
幾個月後,我注意到強烈痛苦的濃霧偶爾會散開,當痛苦再度來襲時,我能比過去更快康復。我發現,
處理悲傷的情緒很像鍛鍊體力:你的運動量愈大,心跳加速後就會愈快恢復正常。有時候,經過特別激烈的體力活動後,你會發現自己擁有過去不知道的力量。(本文摘錄自《
擁抱B選項》第一章,天下雜誌出版)
書籍介紹
作者:雪柔・桑德伯格、亞當・格蘭特
出版社:天下雜誌
出版日期:2017年10月
雪柔・桑德伯格(Sheryl Sandberg)
企業家、慈善家、Facebook營運長。她是暢銷書《挺身而進》作者,也是非營利組織LeanIn.Org創辦者,支持所有女性達成目標。桑德伯格曾是Google全球線上銷售與營運部門副總裁,以及美國財政部幕僚長。目前與兒女住在北加州。
桑德伯格將本書收入,全數捐給她創辦的非營利組織OptionB.Org,幫助每個人在逆境中建立韌性、尋得意義。
亞當・格蘭特(Adam Grant)
心理學家、華頓商學院教授,暢銷書《反叛,改變世界的力量》、《給予》作者。專精於激勵、幫助人們找到熱情與意義,開創更富創造力的人生。曾獲得美國心理學會(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與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成就獎,他也是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目前與妻子、三個小孩住在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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