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怎麼樣撿海星?用一己之力?發明機器?研究環境?訴諸媒體?讓牠自己想辦法?
前陣子蔣月惠的新聞突然引起許多討論,蔣月惠為了替羅騰園募款,選議員領選舉補助款、將薪水幾乎全捐出去,並在街頭拉小提琴募款,有人覺得感動,有人卻覺得這個方法太沒效率,而且不應該為了幫助弱勢,把自己也變成了弱勢。
這讓我想起了我之前大學時思考過的問題、寫過的一篇文章。大一時我滿腔熱血想改變世界,加入了兩個社團,一個是社會服務社團,暑假到偏鄉教書,一個是異議性社團,開讀書會討論社會議題、辦書展、辦報紙、參加遊行,「社會服務」與「體制抗爭」我都經歷過,也都迷惑過,大二時我接任異議性社團社長,和一群夥伴慢慢往體制抗爭這個方向前進。
我們那時開了一個讀書會,我忘記討論什麼了,但在讀書會之後我寫了一篇文章,這個故事應該大部分的人都聽過,關於撿海星的少年,我稍微改寫了一下當時的討論文章如下:
撿海星的少年
黃昏時刻,正值海水退潮,成千上萬隻的海星被海浪沖到沙灘上來。一個少年看到這幅景象,就將被沖上岸的海星一一擲回海中,以免牠們困脫離海洋過久而死亡。
一個男子看著忙碌的少年,搖搖頭說:「被沖上岸的海星這麼多,你不可能將牠們全部都扔回海中。而且,今天扔回去了,明天可能又被沖上來。將這裡的海星都扔回去了,世界 上其他地方又有更多的海星被沖上岸。難道你不知道自己再怎麼做,結果都一樣嗎?」
「我知道,」少年笑一笑說:「但是對這隻海星來說,可就不一樣了。」
那時我們開始討論這個故事,有蠻多對話與不同觀點。其實沒有哪一種思維是最好的結論,但是我認為這個討論過程本身就很珍貴了,紀錄如下。
有人說,
我想這個少年不應該在這裡撿海星,而應該將時間拿來充實自己,等到變成有錢有勢的人之後,再僱用更多人來撿海星,會更有效率。
讓自己變得更有影響力、能帶來更多改變時,再投入更多的資源,帶來的影響力可能是少年的幾百倍,甚至幾千倍,反過來看,如果現在就將珍貴的時間投入在撿海星,可能永遠只能幫助到這一點點的海星,也把自己也賠進去了。這是很常見的論述。
但也有人覺得,等到少年功成名就,那時海星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遠水怎麼救得了眼前快乾枯而死的海星呢?難道就先讓他們死嗎?又或者,這會不會只是現在不想做,讓自己心安的藉口?等這個少年有錢有勢了,還會記得這些海星,記得他的初衷嗎?
也有人說,
我也覺得這少年不應該在這裡撿海星,他可以去發明一種撿海星機器,讓撿海星變得更有效率。
我想這可以從「制度面」的改變來做理解,由國家機器從上往下制度性的改革,效率總是高於基層的個案改變,例如有人會認為要修法幫助弱勢,提供補貼或保障名額,或是像建公宅來幫助改善租屋條件,建成之後可以一次幫助許多人。
只是,這麼做的缺點是,制度的改革似乎總是緩慢且無法精準解決問題,一個政策從討論到真正發生,曠日廢時且要經過許多妥協,最後妥協出來的版本,能真正幫助到海星嗎?而且,會不會相對影響到另外一批人呢?(例如撿海星機器增加碳排放?)如何權衡利弊與推動制度發生,會是少年的課題。
還有人說,
為什麼不去改變大海呢?去思考潮汐的運行,去研究海星的生活方式,或是去研究海岸的地形,總可以找到減少海星被沖上岸的方法。
這是結構面與社會整體環境的思考,如我們在思考現今社會的議題時,可以更宏觀地思考大環境造成的問題,為什麼造成這種狀況?例如死刑的爭議,究竟是要將那個窮凶惡極的犯人判死刑永久與社會隔絕,還是探討什麼樣的社會環境,會產生這樣的人格?如何避免悲劇再度發生?
這應該是真正「治本」的做法,從源頭改善問題,只是,社會背景與環境關係錯綜複雜,即使研究出來,要推動改變,也要花非常大的力氣,且也未必找得到解法,做完種種研究過後,如果發現海星就是會被沖上岸,那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也有人說,
少年應該訴諸媒體,讓大家都能意識到海星問題,號召共同的夥伴,一起努力解決
也許會同樣有一群同樣深愛著海星的少年少女,為了拯救海星,他們決定攜手合作,有的人負責分析問題原因,有的人負責宣傳,招募各地人士,有的人負責記錄、描繪、反思,有的人負責籌募資金,添購拯救海星的設備……
那其實是我們當時正在做的事,我們相信,因為一件有意義、有價值的 事,因為海星,越來越多人聚集在一起,原本毫無交集的生命卻因此開展了全新的故事, 一個社群因此而誕生,將海星丟回海中的行動,因此更加有力、壯觀、持續,更不易因消耗而疲憊,更不易因風雨而中斷,更不輕易因為孤單而放棄。
但也有人說,媒體的熱潮一下就過去了,除了知名度以外,會留下什麼?真正行動的人有多少呢?而且媒體是嗜血的,媒體追逐的未必是公平正義,而是話題,媒體的報導對理性瞭解海星的需求,真的有幫助嗎?
當然也有人問,
你確定海星真的想被丟回海中嗎?說不定人家在做日光浴,應該確定他們真的想回去,再幫助他們自己有能力回到海洋
有時我們對於改變世界的想法,有點太一廂情願,甚至有點「上對下」的優越感,例如有人會認為所謂的大學生到偏鄉服務,其實反而造成當地的困擾,例如孩子們在一個禮拜的營隊開開心心過完之後,學校老師的日常授課反而更難教,因為跟這些大哥哥大姊姊比起來沒那麼活潑生動(只去一個禮拜,當然可以用盡心思,準備活潑課程內容,但學校老師要在資源不足、多份兼任的情況下教一整個學期呀!)。或是,人們認為非洲人民活得很苦沒衣服穿,所以大量捐衣服到非洲,結果反而毀掉了當地的成衣產業。
讓海星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想辦法提升自己的能力,我們只是做為「培力」的角色,在過程中提供必要的資源與協助,讓海星用自己的力量改變自己的人生,也讓其他海星知道改變是有可能的,才能影響更多的海星。
只是,這個過程可能很緩慢,海星長久以來已經習慣隨波逐流、被沖上岸等死(如果不是做日光浴),要讓他們找到自己改變的道路,還要成長到有能力改變自己的處境,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情,短期內也未必看得到成效。
也有人問:
有那麼多的事更需要我們去做,有些可能更緊急,為什麼非要撿海星不可 ?
當然未必要撿海星,可以去改變任何你覺得應該改變的事,重要的是,那件事對你是有意義的,你可以將你的生命與這個議題連結。同時,我們也不應該否定某些人專注的議題,因為那對他們是有意義的。例如有人常會批評,為什麼要去幫助貓狗,明明還有很多人吃不飽,為什麼不先幫助這些人?但我認為如果幫助貓狗對他是有意義的,為什麼不?至少人家有去推動改變,如果你覺得幫助人比貓狗重要,那你可以自己想辦法推動你的理念。
同樣的,我認同一個人的努力,無論她用什麼方法。當然我會想提供「優化建議」,例如我會擔心若蔣月惠倒下了,羅騰園怎麼辦?但我不認為一個真正有心想幫助這些人,也實際運作幾十年的人,沒聽過這些聲音、沒想過這些問題,我們只是在媒體的哈哈鏡之下,看到事情的一角,我想不用太早下定論。
無論如何實踐,無論在那一個時代,這份想改變的心,都是一份很珍貴的力量,那天的討論,我就看到了這樣的焦慮以及其背後的力量,讓我在多年後還印象深刻,將這份感動記錄下來(現在多了述諸「自媒體」這條路?):D